凌晨三點半的夜晚，黑夜籠罩著大地。

　　沙啞而又傾盡全力的叫聲打破了村莊的寧靜。

　　那時的林春月剛剛睡著，迷迷糊糊間好像聽見她爺爺的聲音，凄厲而又撕心**肺。

　　林春月心突的一慌，壞了，肯定是出事了，趕忙跑下樓，打開門就看見爺爺蹲在門口，語氣慌張，聲音凄涼而又沙啞，眼帶淚花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說，你**沒了。

　　林春月很驚訝，覺得這不是**的。

　　明明昨天林****還偷偷給林春月塞了50塊錢，讓她去買東西吃，中午還蹲在路口跟村里人拉呱，晚上過來看電視。

　　昨天還好好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，怎么說沒就沒了呢？

　　林春月跟在爺爺后面小跑到林****家里，林爺爺就在那兒哭，林春月摸了摸林****的手，已然僵硬冰涼。

　　林春月全身顫抖，但這并不是害怕，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。

　　當時的她特別冷靜，她深知她一個女孩子根本做不了什么。

　　于是就立刻給家里的長輩打了電話通知，首先是大伯林鑫，然后是林春月的爸爸林燕，奇怪的是，這會他們好像都醒了一般。

　　林春月腦子一片空白，不知該怎么說，只記得當時上下牙齒一直在發顫。

　　跟他們打電話的時候，她自己都沒明白自己說的什么。

　　大致意思就是林****去世了，讓他們抓緊回來，置辦后事。也不知為什么，他們也都很平靜。似乎早就在心里默默的接受了這個事實。

　　這時候，母親韓霜和妹妹都醒了，穿好衣服也過來了。

　　韓霜呆呆的坐在板凳上。

　　大伯林鑫在城里，一把年紀了，沒有車。凌晨的縣城，計程車也是寥寥無幾。

　　林春月的父親在工地，他也沒有車，知道這個消息就問同事老張借車開過來了。

　　在等長輩的的時候林春月給她的哥哥林致遠也打了電話，哥哥是三個人中最驚訝的那個。

　　起初給林燕打完電話以后，林春月就給林致遠打了一個，他沒接，林春月想因為工作的原因應該是剛剛入睡。就沒報多大希望，想著中午再打也不遲。

　　然后爺爺林友就讓林春月給林****換一身衣服，他自己身體年邁，又一時難以接受這個消息，站都站不起來。

　　林春月開始翻衣柜，尋找好的干凈的衣服。

　　林春月翻了半天搭配了一身，然后就和她的媽媽妹妹們一起給林****換了衣服。

　　說是一起換，其實大部分都是林春月來弄得。

　　母親韓霜揚著臉，呆呆的坐在那里。

　　二妹林紫煙站在一邊，不知所措。

　　后來的后來，林春月嫂子羅湃知道林****的衣服是林春月換的以后，問過林春月不怕嗎？

　　林春月說“不怕”。但心里想的是，那是把她拉扯大的人啊，她怎么會怕呢？

　　換好了一身衣服之后，那時候已經快五點了，林春月在微信上問了兩位長輩。

　　林燕說他馬上到了。

　　林鑫給林春月打了電話，他說已經買好壽衣了，但是因為凌晨，現在打不到車，讓她不要等的太著急。

　　等待之際，林友又讓林春月把他們睡過的床抬到門的正中央，說這是一種習俗。

　　她們娘幾個先是把林****放在地上，然后又把那個有年頭搬起來咯吱作響的床拆了抬了過去，又再一次將林****放到了床上。林友一直在嚎叫，他的嗓子本就因為吸煙而沙啞，現在更是徒添了幾分凄涼。

　　林春月也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木木的，沒什么感覺。

　　她對于紅白喜事的風俗一概不知，韓霜也不知道。

　　林友就說抓緊去小店買火紙蒙面，小店都是等到**上三竿的時候才開門，二妹子軒跟媽媽韓霜一路跑過去，敲了半天門才買到的火紙。

　　小店的人正在睡夢突然被打擾，心情也十分不好，煩悶的問“誰呀”然后打開了手電筒，往外照明，韓霜停下了木訥的敲門的動作，喊了道“他三叔，我們來買點火紙”

　　平白無故的誰會半夜買火紙，小店老板三渠一聽這話，立馬也醒困了，屐著拖鞋，急忙跑去給開門，拿了一刀火紙給韓霜。韓霜呆呆接過火紙，林紫煙從兜里拿了兩塊錢給了三渠。

　　三渠順口問了一句“大叔走了？”

　　韓霜沒說話，林紫煙看媽媽不說話，就回答道“不是，我****走了”

　　三渠很驚訝“啊”

　　說完這句話，他們就匆匆的走了，消失在月色中。

　　三渠搖了搖頭，嘆了口氣“哎”就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繼續睡覺了

　　林春月又給林致遠打了一個電話，還是沒接，林春月就想算了，不打了，然而不久林致遠就給林春月回了電話，那邊的聲音帶點困意，喊著她的小名“月月，怎么了？”

　　林春月也不知道該怎么，不知道怎么組織自己的語言，語氣慌亂的說“你今天請個假回來吧，俺**老了?！?

　　林致遠一聽，睡意全無，特別驚訝，聲音陡然高了一個音調“俺**？”

　　“昂”。

　　她就在電話里言簡意賅把大致情況告訴了林致遠。

　　這時林燕回來了，他表情凝重，一路跑過來，直直的跪在地上喊“娘啊娘”，林春月冷靜下來以后面上再無表情，冷眼旁觀這一切。

　　林春月不知道她的內心想法是什么樣的，但當時她確實一滴眼淚都沒流，后來就是林鑫回來了。

　　他請來了村上的年長的婦人，給林****穿壽衣，林****的兒媳婦韓霜和劉紅則是在剪火紙。

　　按理來說林春月應該是家中的小輩，離得越遠越好，但是她一直在幫林****穿衣服，系扣子，穿鞋子。

　　可能大人們覺得她是想要好好表現，爭做大人。

　　但只有林春月內心知道她為什么這樣做。

　　接下來就是男人們的天下了，天也亮了。

　　左鄰右舍也估摸猜到了就過來噓長問短，林鑫給林春月一些錢讓她去買菜買早飯，林春月就離開了去買飯了。

　　大概九點多鐘的時候，林春月的微信響了，林春月一看是羅湃發來的信息，她問林春月說“月月，我們快到了，你見到那個女人了嗎？”

　　林春月心下了然，說“見到了?！?

　　羅湃又讓林春月**她的照片

　　林春月找個沒人注意的角落，偷**了一張照片發了過去。

　　羅湃跟她說，“剛剛你爸給我們來過電話了，讓我們不要理她，裝作不認識一樣?！?

　　她和羅湃在微信上聊著聊著他們就回來了，大家對視一眼，都沉默著。

　　這時候村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了消息，沒事的人過來吊唁。

　　林友逢人就說上半夜睡覺的時候喊林****的時候還有回音，下半夜再喊的時候就沒聲了，一摸，身體早已冰涼。又說林****是有福之人，沒麻煩人也沒麻煩自己，不聲不響的就走了。留下他一個人怎么辦。

　　當時林春月的內心依舊毫無波瀾。

　　這邊習俗是等到娘家人來看最后一眼以后就要“點響倉”。

　　林家人也是一早過去就通了信兒的，可左等右等，沒等來。

　　眼看就要過了時間了，就商量著不等了。

　　點響倉儀式開始進行，剛點完那邊娘家人就哭哭啼啼的過來了，這時林春月的內心才有點起伏，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，心里頭悶悶的。

　　韓霜在點完響倉以后就回了隔壁的家，仰著臉坐在沙發上，林燕在忙了半天以后，發現韓霜不在，就回家去找了韓霜

　　看到她坐在沙發上，生氣的大喊“韓霜你出來汗，天天死個里坐，抓緊出來迎人汗?！?

　　韓霜不敢和他說話，慢悠悠的站起來出來，林春月心里頭有點焦急，他覺得自己家的情況稍微有點丟人，尤其是韓霜什么事情都不過問，外人肯定會嚼舌根，但她也什么沒說，就坐在了沙發上，哥哥嫂嫂也在旁邊，羅湃就說，“月月，你哥說你沒有感情，說你都沒哭一下?！?

　　林春月聽了以后頓了一下，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，靜默著思索了一會就說“因為****衣服都是我給穿的，而且我已經好久沒哭了?！?

　　羅湃點了下頭，看向了林春月，似是抱怨道，“你哥在來的路上一直在哭，我說一句話他就罵我”。

　　林春月“嘿嘿”尷尬的笑了一下，說“****那個的最后一面算是跟我見著了”。林致遠定定望著林春月不說話。若有所思，少頃之后，才將煙在茶缸上點了一下。此時林春月也沉默了。

　　晚上的時候，大家都走了，幫忙的，本家的都回家了，只有三四個人在守靈，林春月默默的坐在板凳上，定定的看著冷棺里的林****。

　　突然復雜的情緒如同洪水般撲滅林春月的心智，心一抽一抽的。

　　眼淚不由自主的下來了，但是林春月不像別人，她們哭會放聲大哭，生怕別人看不見眼淚一樣，林春月只會默默的掉眼淚。她也不想被別人看見，這邊眼淚出來那邊就擦掉。就這樣默哭大概了一個多小時。這種復雜的感情，是林****養了她十年養出來的感情。

　　林燕突然喊林春月，讓她給林友鋪被。

　　鋪完被，她就回去了。

　　眼淚還是一滴一滴的掛在眼上。

　　家里人請**師看了**子，三天后中午火化是最好的。

　　第二天，林****的遺像就做好了，人家送來的時候，林友看著林****的遺像蒼涼的說“你去哪了，你怎么狠心丟下我一個人啊。你去哪了啊?！?

　　林春月看著林****的遺像，她還是那樣慈眉**目，瘦的眼皮都陷進去了，但是顴骨非常高還稍微有點肉，就好像**的又看見了她一樣。

　　眼淚再一次決堤。

　　林鑫抱著林****的遺像，只喊“娘啊娘”，一下一下揪著林春月的心。

　　是夜，林春月翻來覆去睡不著，又開始掉眼淚。

　　林春月想到了白居易那句“悠悠生死別經年，魂魄不曾來入夢”。又開始流出無用的淚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