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劍客

作者:秦繼超

分類:武俠仙俠

字數:11140

本作品由傳奇中文網首發,版權所有,侵權必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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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(全)

小說:劍客 作者:秦繼超字數:11140更新時間:2023-06-02 20:22:32

一、

我在傍晚到的陳家村。村子跟十二年前一樣。我想時間在這里會過得更慢一些。村子仍然破敗,地上還很濕,很多屋子的房頂上滲出煙氣。整個村子是一片霧蒙蒙的。我在村口站了許久,不時聽見有小孩的歡叫聲。這聲音驅使我往里走。天慢慢暗下來,像是又要下雨的樣子。我在村子中央,望著前方村子邊緣的一座小茅屋。

小茅屋里有人走動,屋檐下有幾張凳子。我感覺喉嚨在緊縮。就在此時,有人從里面走出來。是個小姑娘。我無法看清她的臉,但此刻我的喉嚨縮得更厲害。她在凳子上坐下,手肘撐在腿上,雙手托著腦袋。她坐了一會兒,然后從凳子上跳起來,進屋了。我兩只腳像是被釘在地上。等我回過神來,發現自己正朝村外走。

我逃出去,直奔鎮子里的客棧。我胡亂要了兩壺酒,把劍放在桌上,在二樓墻角的位置坐下,然后開始朝肚子里灌。店小二過來說了些什么,我沒聽見。我把她寫的信拿出來,這封信我去年收到,但陰差陽錯,幫我收信的鐵匠朋友七年前病發去世,他兒子在去年翻出這封信,最終交到我手上。我腦海里浮現出剛才的畫面。是個小姑娘,我想。衣服是淡紅色的。那間小屋**以前大了些,我不確定;屋子右邊仍然是一小塊菜地;屋檐下有兩張很小的凳子。屋后幾步外就是那片林子了。兩種記憶在我腦子里打轉。我又要了一壺酒。但我始終無法再回憶起她的面貌——十二年的時間仿佛已過去了一輩子。我開始懷疑究竟是否該來這里。

我喝完酒,朝窗外看。黑色的大雨落成一條黑色的幕布,掛在客棧的屋檐下。我起身,欲在此訂個客房住下。這時,一個男人朝我走過來,端著酒,右腳始終邁在左腳前面。

“敢問...”他說,“敢問可是江大俠?”

“正是?!?

“果然沒有錯!”他說,“閣下之名如雷貫耳,今**能在此地遇見...!請讓鄙人敬您一杯?!彼o我滿上酒。

“想必你是在哪見過我?!蔽艺f。

“正是。三年前您與黑煞幫副掌門,在冷華湖交手,在下就是把他從湖里撈上來的人之一,”他說,“想必他這輩子是無法再拿劍了?!?

我示意他坐在旁邊。他沖我感激地抱拳,勾著背,坐下。

“我年輕時曾想過闖蕩江湖,把老父留給我的銀子,全拜給了一個師傅,”她說,“可誰知此人是個騙子,我功夫沒學到,還差點背上殺害無辜的罪?!?

“三年前目睹閣下的風采,”他繼續說,身子緊緊地蜷縮著,“我想我就算再怎么練,也及不上您的萬分之一。更說不上像您一樣行俠仗義了?!?

我拿起酒壺,給他添酒,男人連連道謝。

“兩年前聽聞您退隱江湖,我想這天下是再沒有**正的大俠了?!?

“我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?!?

“那就夠了?!彼f。

我們喝完三杯,我再給他滿上,他立馬起來。

“能與江大俠說上話已是我三生有幸。不敢再叨擾?!闭f完,他向我鄭重地抱拳。拖著左腿往樓下去。

外面的雨大起來。像是天空的腹部被撕了一道口子,嘩嘩地往下流。我從窗邊,看見剛才那個男人出了店,往右邊街對面走。對面商鋪的屋檐掛著燈籠,下面站著個女人。我跟店小二結完賬,問此間是否有住宿。小二表示馬上帶我去后院入住。他在前面為我帶路,走到樓下,忽地停住。

“客官,瞧我這腦子,”他說,“先前你進來不久,有人在樓下找您?!?

“我上來本想問問,但您沒搭理我,”小二接著說,“當我下去時,我發現那人不見了,卻在柜臺上留下一封信,讓掌柜的交給您?!?

“人長什么樣?”我問,掏出幾錢給小二。

“嘿,謝大爺!嗯...什么樣,”他說,“灰發,寬臉,大概四十歲上下。穿著一身藍袍?!?

“對了,后面還站了一個年輕人,也是藍袍子?!?

我收下信,拿出幾枚錢,并交代如有人再來,就說直接來找我。小二應聲點頭,并問我是否還要酒,我說不用。但到了房間,我吩咐小二再上一壺酒。

我拆開信,在屋里的蠟燭邊看完。跟我想的一樣。我把這封信燒掉,然后開始喝酒。風從墻的上部擠進來,在屋里亂竄。屋子里很靜,像是剛死過人。家具的影子似陰間的黑焰一般燃在墻上。

我盯著抖動的火苗,腦海里浮現出剛到陳村的那**。

那晚,**在一處林子里的一顆樹后,大汗淋漓,借著月光,我看見左腿血流如注。我把劍放下,緩緩直起背,咬著牙,將傷口作了個簡單處理。我這才意識到剛才一通亂跑,不知現在到了哪里。在這時,我清楚地聽到有人踩著樹葉過來,步子很慢。我從懷里掏出匕首,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待那聲音將要**近我身后,我登時從樹后跳出,然而匕首剛刺出,來人驚叫一聲,整個人身子向后倒。我發現此人竟是一年輕女子,急忙收力。

“啊...你—你,”她說,提著的燈籠落在地上,一只手撐在地上,小小的身子往后縮。我一時說不出話,向她愣著。她眼睛盯著我手上的匕首,我反應過來,立馬扔掉。

“你別怕?!蔽艺f。

“你是誰?”她說,胸脯在迅速地起伏。

“我叫江城,我不會傷害你,”我說,我感覺左腿傳來一股劇痛,“我是從外地來的?!?

“外地?這么晚了,你為什么一個人在樹林里?”她緩慢地站起身。

“我—我是來打獵的,迷了路,不小心摔傷了腿?!?

她猶豫地向我這邊邁兩步,發現我左腿打著顫,往外滲血。

“你傷得很重?!?

“血流得少了?!?

“你要去看大夫?!?

“有勞姑娘指條路?!?

“現在大夫都睡了,”她說,“不過你可以到我家,讓我爹爹給你看看?!?

“你家?”

“就在前面?!?

順著她指的方向,我望見前方十來步,林子的邊緣,隱約有一座小茅屋。

“我去河邊糊些泥巴就行?!蔽艺f。

她眼睛看著我的左腿,隨后又移上來看我。

“你在這里等我?!彼f完,把燈籠放在我腳邊,轉身跑開了。

我雙手扶著左腿,往前伸,然后坐在地上。我抬起頭,瞧見她的背影,在月光下慢慢地消失。月光穿過樹葉,投在地上。我一直盯著她消失的地方。銀白色的光在那里很亮,就像月亮落了下來,而周圍是斑駁的星辰。此時,我仿佛人已不在此處。

但不一會兒,她就又出現在月亮里,向我跑來。

“這有水,你先洗洗傷口。這是我爹爹自己配的藥,能止血,洗完再敷上去,”她說,嘴里喘著氣?!?

我照做,清洗了傷口。把藥上上去。之后用布裹了幾圈。

“我想應該行了,明天你再去看大夫?!?

“姑娘之恩,我無以為報?!?

“這是以前一個路過的郎中教給我爹爹的,他幾天沒吃飯,倒在我家門前,我爹救了他,”她說,“你不用謝我?!彼自诘厣?,把燈籠放近,瞅了瞅我的包扎,似乎覺得還不夠,又給我多纏了幾圈。

可我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樣子。桌上的蠟燭只剩幾枚銅錢厚?,F在雨已經停了,殘缺的月光從窗外照進來。我的頭痛如期而至。這些年,我拜訪盡天下名醫,對于我的頭痛病,他們都束手無策。每到半夜,仿佛都有只狗會準時來咬我一口。我拎起酒壺,讓最后一點液體流進肚子。我明白明**我必須再去那里,于是起身,走到床邊,試著睡一會兒。

我躺下后不久,發覺有人在屋頂走動。此人在上面來回了幾次,最后停住不動了。我起身,從窗戶閃出去,來到屋頂。那人背對我,蹲著。

“是找我?”

那人身子震了一下,猛地轉過來,伴隨著瓦片砸在房頂上的聲音。

“閣下—閣下**是江城江大俠?”

我清楚了他的來意,轉身欲離開。

“能否請江大俠賜教!”

“你快離去?!?

“江大俠!”

我頭一次遇見半夜來的,還是在房頂上。我想他不會就此罷休。他們從不會罷休。于是,我將他引到鎮子外的一處荒地。過了一會兒,他果然跟來。

“拔劍吧?!?

“多謝江大俠?!?

我聽見他拔出劍,沖向我。沒等他**近,我已出現在他旁邊,左手打在他拿劍的手腕上。他身子凝固。

“怎...怎么可能?”

我準備離開,他突然從腰間掏出匕首,然而我手指已卡在他喉嚨上。我手一發力,他整個喉嚨會被我瞬間戳穿。他整個人不再動了,我想他明白這一點。

他嘴里喘出氣。喉嚨上移又縮回去??晌蚁?,他更明白:也許能得手,從此名揚天下。就像**人一樣。

二、

我回到客棧,一夜未睡。我一直試圖把腦海里的那張臉給拼好。許多我殺過的人,在我腦子里飄著。但她,在很多年前,對我來說已經是一個沒有面孔的人。也許我根本不該來這里,我心想。十二年前你決定離開的那天,一切已經注定了。但我到底是來了。我想,我能放下過去??杉热贿x擇了這條路,你的命運早已將你牢牢鎖住。我感覺頭疼發作得厲害起來,遂下樓拿上一壇酒。我回到房里,讓窗戶一直開著。被雨水洗刷過的萬物的氣息從窗外飄進來,鉆進我的鼻孔。

現在已經是明天了,我尋思道。

我想起那天午后,我和她來到那片山谷里的**地。

“你還好嗎?”

“我想沒問題?!蔽艺f。

“已經六天啦,我看你腿好多了,”她說,“想著帶你來這里??熳屛以倏纯??!蔽依鹧澩?,她蹲下身,湊近瞧,滿意地點點頭。

“可這是哪里?我們為什么來這兒?”

“這里???這里—”她說,聲音拖得老長,“是我的地兒?!?

“你的?”

“以后會是我的!”

我們周圍都生著茂密的樹。在東邊,樹木連著幾座小山嶺,很綠。在山嶺那邊,一條小河自西向東,朝遠方流去。樹、山嶺、河包圍的中間,是一整片**地。在**河的這邊,岸上,遠遠地搖擺著許多花兒。她攥緊我的手,拉著我,向前跑。風把她的頭發揚起。我們都光著腳,踩在柔軟的**上,暖暖的。那時,我感覺我們就如同蒲公英一般,在陽光下飄蕩。

我們在河邊躺下。太陽與河水交融在一起,映著金色的光。腳邊的樹木的枝葉細碎的影子投在我們身上,我看見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的臉上,頭發上。不時地,有一陣山風吹來,她的發絲會蕩起,蓋住她的前額,她讓我幫她捋捋頭發。她閉著眼,金**的塵埃在她的睫毛上跳動。我感覺身體的血液在向腦袋涌。

我坐在窗邊,直到遠處的天空開始發紅。我想是時候了。于是起身,出了房間,離開客棧。

在往陳村的路上,我清楚地察覺到,后面有人跟著。此人跟了我大約一哩地,始終保持一定的距離。但我沒感到絲毫殺氣。不然他早已被我匕首射穿。我停下腳步,轉身,朝路邊林子的暗處走去。沒等**近,來人現出身形。不愧是江大俠。此人是一個中年男人,灰須藍袍。他向我抱拳,說,想必江大俠早已發現我了。正是,既知如此,閣下為何一路尾隨?我說。不知江大俠可認得這把劍?不知。這是我派副掌門的劍,閣下應該記得......他說。我知道,我看了你們的信,但他本來沒必要拔劍。我相信您一定給過他機會,眼前的男人說,但畢竟是我派副掌門,不能就此算了。你是想步他后塵,我說。在下想試試。我不想殺你,你掌門來也一樣,與你掌門的**試我不會去??磥斫髠b**的退隱江湖了。告辭,我說。我轉身離開,沒走幾步,男人從我背后一劍劈來。他與我交了十來招,節節敗退。我執匕首,戳中他腹部。他身子硬住。你一心求死?我說。他底下頭,看見鮮血從腹部涌出來。江城......他抬起頭看著我。剛才那招,我并未想取你性命,為何求死?我問。想必...想必就算是掌門來了,也難從你劍里活下,他說,雙眼越過我的肩膀,像是在望著無盡的深淵。你說——你能隱退嗎?我愣住。他突然大笑一聲,左手抬起。我往旁邊閃躲,但避之不及,只覺左腹部被一根**中。而就在此時,從我背后傳來一陣破風聲。就此,就此別過。眼前的男人說完,倒在地上,死了。他算是死得其所,不然,我沒把握偷襲成功。說話聲在我后方響起。我單膝跪在地上,背部升起一股無可**擬的巨痛。江城兄,許久不見。這聲音有些耳熟。在下也是抱著無法全身而退的準備來還個人情,說話人向**近,那年夜晚你我都有同一個目標要殺,未能切磋,實乃遺憾。我撿起地上男人的長劍,沖向后面。說話人第二發飛鏢未離手,已然倒在我劍下。飛......飛神斬......他還想說些什么,但已經斷氣。我看著**體,發現此人正是天下第一刺客,四年前我與他有過短暫的交集。他的斷魂鏢例不虛發,黑白兩道莫不驚心膽顫。不曾想黑煞幫連他也請來,我終究是大意了。我艱難地坐在地上,將后背的傷口用布圍了幾圈,開始運起內力。

從第一天開始你就知道最終會是這樣的。再沒其它路。但我還有時間,我心想。

三、

到了陳村,太陽正懸在云上。風從村口兩顆香樟樹的樹梢掠過,陽光把樹葉的影子印在地上,左右搖擺。我沿著村子外圍,向昨天看到的那間茅屋走。每**近一步,我腦海里仿佛又憶起過去的事。我只覺兩只腳已不受我驅使,在朝前邁著步子。我想,也許此刻她正看著我??晌以贌o法記起她的樣子。

開門的是個老婦。

“你找誰?”

“我、我是......”我不知該說什么。

“請問您就是范大娘?”

“是啊。你是何人?”

我從懷里拿出那封信。

眼前的老婦人看著信,不說話了,身子顫顫地往后退。幸虧我及時扶住,她才沒摔在地上。我將她扶在門外的凳子上坐下。她眼睛釘在地上,肩膀不住地上下移動。

“我知道,我知道會有這一天的,她都跟我說過?!彼研胚f給我。

“感謝您一直照顧她們?!?

“唉,是她一直照顧我和我老頭子才是?!?

“我想去看看她?!?

“我明白我明白。她會開心的,”范大娘說,“走,我帶你去?!狈洞竽锖臀业搅宋荼澈蟮牧肿永?。

我一眼就看見,在林子左邊邊緣的一小塊空地上,有個小土堆,**著一塊石碑。

“對,就是那兒?!狈洞竽镎f。我**自走過去。

這處林子和十二年前一樣,只是樹更高、更多。陽光艱難地照進來。墓地周圍打掃得很干凈。我坐在地上,看著墓碑。鳥叫聲在林子里響著。山風把地上的落葉卷起,林中的鳥會突然像雨點一般飛出去。我仿佛有回到了最后那天。

“今天爹爹在村子外打到兩只野兔!”

“是啊,我剛才看到了?!?

“你走之前我們可以好好吃一頓,”她說,“爹爹去地里了,柴火不多,我們去弄些回來吧?!?

她進屋拿出來一把斧頭遞給我。她抬起頭沖我笑,我們眼睛碰在一起,可我不敢去看她。

我們往屋后的林子里走。她發現一顆合適的樹,指給我看。她走在我前邊,一路很安靜。

這顆樹夠小茅屋燒一段時間,于是我確定就是它了。手里的斧頭很利,那棵樹砍起來不費勁。她站在一旁看我砍樹,而后坐下,手里編織著什么??车怪?,我們把樹拖回茅屋背后,開始把樹劈成小塊柴火。

“你看你,流這么多汗?!彼哌^來說。

“沒事兒,不算什么。都好了?!?

“快歇一下,”她說,替我擦汗,“我給你舀碗水?!?

我坐下來歇息,她把劈好的柴都堆到屋側邊的檐下。我喝完水,站起身,把剩下的木柴都弄完。

我搬一些柴火到廚房,她進去,開始把剝好的野兔作處理。我坐在門口的凳子上,今天天氣很好,外面明晃晃的。微風刮進來,吹在身上很舒服,不知名野花的香味順著風鉆進鼻孔。屋后樹上的蟬已經開始叫了。

我聽見她開始煮飯,于是進去給柴灶生火?;鹑嫉煤芡?,飯很快煮好。接著她開始做紅燒兔子。

鍋里燜著兔子,她看住火,我去林子外的一處山腳下打水回來,直到把屋里的水缸灌滿。她讓我別忙活,坐下等開飯。木頭鍋蓋的邊緣正朝外噴白汽,濃郁的香味已經躥滿了整間屋子。不一會兒,就好了。

她坐在旁邊,手撐在桌子上,看我吃飯。正如過去的二十多**一樣。

“對了,得把這個給你,”她說,“你瞧?!?

“這是香囊?”

“我想著你可以系在腰間?!?

我接過香囊,是紅色的,上面繡了雙蝶。

“好看嗎?”

“好看!”

“我把它揣在懷里,這樣就不會掉?!蔽艺f。她朝我點頭。

“我給你把東西都收一下?!彼f,走進里屋。

過了一小會兒,她忽然很慌張地,跑出來,低頭到處看。我問發生什么事了。她兩只手擰在一起,說沒事,要出去一下。

我把廚房都收拾好后,她從外面回來,幫我把米缸和水缸蓋好蓋子。我給她盛一碗飯,放在桌上。我察覺到她有些不對。從外面飛進來一只蒼蠅在桌子上亂轉,我拿起扇子將其拍走。忽然間,我聽見她哭泣的聲音。我回過頭,她站在灶臺前,一只手抹眼淚,肩膀在顫抖。我不知所措。她兩只手擦掉眼淚,轉過身。沖我露出一個笑,含含糊糊地問我都吃完啦。她放下飯碗,坐在桌前,淚水在她眼眶里快裝不下,她偏過頭。我沖上去,抱住她。

“我找不到了!那塊玉佩!我、我找不到了!”

“你給我的那塊玉佩,它、我、我找不到了!”

我的手觸摸在碑上。不久之后,我注意到有人朝我走過來。我轉過頭,發現是一個小姑娘。在一瞬間,我就確定眼前的姑娘,正是她在信里給我說的。小姑娘手里挎著一個小籃子,見我坐在地上,停下了腳步。我回過身,不知所措。她踩著樹葉,又繼續走過來。我站起身,雙腿不聽使喚,朝林子深處走。

“哎......等等?!?

這聲音很輕,很柔,飄進我的耳膜。我像是蒙著眼在懸崖邊走,身后的人伸出手將我抓住。

她小跑著向**近,來到我面前。

“我看見有人坐在這兒。您認識我娘嗎?”

她睜著一雙大眼睛,很亮,臉上紅彤彤的。我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一樣,透不出一個字。我朝她點點頭。

“那您就是客人了,請到家里坐坐吧?!彼f。

“您等我一下?!彼叩侥骨?,將籃子里的果子拿出來,放在地上。接著雙手合在一起,跪拜。

我跟在她后面,朝茅屋走。范大娘正勾著腰,在旁邊的菜地里擇菜。

“婆婆,我回來了,”我旁邊的姑娘說,“今天來客人了呢。這位叔叔認識我娘?!?

范大娘慢慢地直起身,我朝她搖頭。

“那回屋坐坐吧,喝口水?!狈洞竽镎f。

“嗯,好!”小姑娘說,“我們走?!?

她跑到范大娘那里,把菜放進籃子?!拔蚁劝阉鼈兿戳??!?

進到屋子,姑娘讓我坐下,給我倒水喝。

“叔叔是打哪里來?”

“我是從京城來的?!?

“京城!”她停下手里的活計,“叔叔,京城是不是很大呀?”

“挺大的?;实劬妥≡诰┏??!?

“那是不是有很多人?還有耍雜技的?”她說,“鄰居家的范爺爺以前常說他去過京城,范婆婆就在一旁笑他?!?

“但范爺爺三年前去世了?!?

“那天他去山里砍柴,回來的時候從山上摔下去。婆婆早上一直不要他去,說她今天起床,右眼皮一直跳,”姑娘說,眼睛望著窗外,“我哭了好久,婆婆就一直抱著我。我從沒見婆婆哭過?!?

“但我知道她一定非常想他?!惫媚锢^續說道。

“叔叔,你是什么時候認識我**?”

“十二年前,”我說,“對,就在這個村子?!?

我忽然注意到屋子的后窗下,擺著一個小泥塑。

“這個啊,這個是我娘捏的?!惫媚镎f,讓我走近看。

“這是......”

“就是村子外的那片山谷,還有條河;這是小屋子,”姑娘一一指著,“叔叔你看,屋子旁邊還有三個小人?!?

我感覺此刻,胸膛里的東西正燃成灰燼。

“對了叔叔,你餓了嗎?我給你烙餅吧!”姑娘笑著說,“婆婆昨天教我的?!?

“好?!蔽艺f。

小姑娘開始忙活起來。

我坐在屋里的凳子上,仿佛忘記了這間茅屋外的一切。一些**落**還久遠的東西似乎浮進了我的腦子里。后背上的傷口此刻發作起來,像是被扔進一顆燒得通紅的煤球。我勉強站起身,朝門外挪著步。姑娘似乎并未察覺我已離開。我在茅屋的側邊,一堆柴火后,又運起內力。

當我睜開眼,陽光猛地朝我眼眶里鉆。我重新回到屋里,姑娘剛好烙出兩張餅。

“叔叔,你看,我烙的!”姑娘將餅盛進盤子,笑吟吟地放在桌子上。

我坐下,盡量直著身,姑娘也跟著坐在我旁邊。她用大眼睛,看著我把一張餅吃完。我心里感覺仿佛正吃掉這世間殘留的最后一點希望。我問能不能讓我將餅帶走,姑娘使勁地點頭。

“我給你倒水?!惫媚镎f。

一陣猛烈的疼痛在我體內升起,我感覺體內有什么東西已開始腐爛。姑娘把水端過來,然后開始收拾灶臺上的廚具。我感覺喉嚨甜甜的,起身跑到屋外,走到一顆樹下。一口鮮血從我嘴里噴出。

“叔叔要走了嗎?”姑娘從屋里出來。

“我不走,”我說,“我不會走了?!?

我朝茅屋過去。姑娘站在門前。我問范大娘去哪兒了。姑娘說范大娘每**都要去村外一大戶人家,給人干活。

“就是洗衣做飯之類的。婆婆會帶著我的,今天倒是自己先去了,”姑娘說,“不遠,就在村子的西邊,走上一小會兒?!?

“我帶你去?!蔽艺f。

四、

我和姑娘走在鄉間道上。**頭有些辣,天很高,沒有一朵云。路的左邊生著樹,參差不齊的,一直向看不見的遠處延伸。姑娘走在我旁邊。不到一刻鐘,我們來到一座大宅子門前。姑娘跑上去敲門,出來一個門子。那門子認識她,招呼她進去。姑娘跑進去,轉過臉,笑著,沖我揮手。而后她消失在門內。我站在原地。也許站了很久,也許只是一瞬間。我開始去那最后的地方。

再回去的路上,腹部的疼痛差點讓我倒在地上。我不得不停下,坐在路旁。之后,一串馬蹄聲引起我的注意 。那聲音在小道上,正快速馳來。我遠遠地盯著左邊小路的盡頭,熱浪在翻**。一個騎**人從一個小點最終變得清晰起來。我站起身,幾乎立刻認定此人是奔我而來。

來人接近了,是個胡子發白的男人,看上去有五六十歲,他發現我站在路旁,吃了一驚。他勒住馬。那馬正往下掉白沫子。馬鞍上放著劍,他雙眼緊盯著我,從懷里掏出一張布仔細看,又抬頭看我。

“你是江城”

我沒聽出他是在問我,還是在說一個事實。但從他的眼睛,我想他知道了答案。

他渾身顫抖,突然抽出劍,從馬上躍起,向我一劍劈來。眼前男人的殺氣仿佛快實質化一般。

他劍法怪異,手里的劍迅猛異常,招招朝我渾身要害。我用匕首一一化解,只覺體內血氣翻涌。交了數十招,我砍中他右手腕,他左手登時從背后掏出短刀。我抓住他的破綻,將匕首抵在他脖子上。

“你是何人?為何殺我?”

“少廢話,我來替我兒子報仇!”

他掙脫出,反身短刀向我心窩刺來,我匕首從他手上劃過,一掌拍中他的左肩。他身子向后飛出,倒在地上。

他嘴里噴出血,幾次想站起身,卻始終無法做到。

“你兒子是誰?你武功我未曾見過?!?

“三年前的冬天,在西湖的一處酒樓......我兒子——我兒子被人亂劍砍死,他**首落入湖中,爛了個干凈!”他說,“還是一個相識的賣貨郎一年后路過村子告訴我。我到處打聽,最后得知是你殺了他?!?

“三年前年我根本沒到過西湖,如何殺你兒子?”

“你、你、不可能!”

“你如何尋到我?”

“上月有人認出你,正往南下,于是、于是我便跟來,”他說,“前些**子有人趁我睡覺時,給我留下紙條,說你出現在此地......”

他的樣子很痛苦,右手腕被我砍掉一半,地上滿是鮮血。

“我找了四年,就為了殺你!”

“我沒殺你兒子?!?

我盯著他的眼睛,他雙眼望著我,整個人像是一下死掉了。突然,他大哭起來。我收起匕首,身子疼痛難當,感覺五臟六腑正在被螞蟻慢慢啃掉。

我轉過身,繼續往回走。他的哭聲在我背后漸漸衰弱。最后,那匹馬從我身邊跑過,我回頭,看見短刀插在他心窩上。

我回到她的墓地,倒在地上。當我醒來時,準時地說,我不確定是否醒來。直到我摸到懷里的那張餅和她的香囊。此時,黑暗已從泥土里升起,在林子中馳騁。眼前碑上的字變得模糊。我試了三次,最終從地上爬起來,朝茅屋過去。屋里**外面還黑,沒有人。我走出屋子,看著天邊最后一點暗黃的光慢慢地被摁進地下。我想她們仍未回來,因此,先在屋檐下坐著。也許她曾經坐在這里,我思忖道。

坐了一會兒,我決定去找她們。走在路上,經過幾座茅舍,我看見油燈微弱的光從檐下滲出來。男人,女人的聲音在泥土墻后,圍繞在油燈旁。穿過茅舍不久,天已完全黑下來,周圍的黑暗像是野獸的巨口,隨時會把我扯碎。當我走到下午那座大宅子,門前的燈籠正燃著紅光。敲門后,還是那個門子出來,他告訴我兩個人在一個多時辰前已離開。門子接著又說道,范大娘可能去小山腰那兒采藥了。隨后,他給我拿來燈籠,為我指了條通往村外小山的路。

到達小山,我往上走,徇著山腰,繞了一圈,月光下,卻沒發現姑娘和范大娘。我聽見遠處野狗的哀嚎聲,那聲音貼著布衣在我身上刮過。我開始往下走,在東面山,一陣血腥味從下方飄來,我順著味,繼續往下。最終,我確定發現她們躺在一條山溝里。我隨即躍進去。兩個人都有呼吸,范大娘衣服到處破掉,身上滿是血;姑娘呼吸緊促,額頭有道口子。我立馬抗起范大娘,再把姑娘抱著,朝鎮子趕去。

經過鎮外面的農舍時,我詢問到郎中的所在。鎮子里的街道很空。當我趕到時,看見前面一瘸一拐的有人向我這邊走來。

“江大俠?”

我認出這是昨**在酒樓里的那個男人,旁邊和他一起的還有個中年女人。

“這就是我給你說的江城江大俠!”

“這......這是怎么了!”男人說。

“江大俠,快,我幫你抱著她?!迸苏f,走上前來,把姑娘接過去,抱在懷里。

“前面就是大夫家?!?

男人趕緊跑過去叩門,我看到門縫里有光,想必大夫還未休息。敲了五下后,大夫把門打開,看見我背上的范大娘往下直流血,立刻讓我們進來。女人把姑娘輕輕地放進椅子。大夫讓我把范大娘平放在木桌上。我雙腿打著顫,支撐不住,坐在姑娘旁邊的地上。

“大夫,小姑娘可有事?”我向大夫說。大夫來回地作完檢查。

“并無大礙,只有頭上一處外傷,”大夫說,“倒是這位,身上多處傷口,但所幸傷得都不深?!?

“有勞大夫?!?

大夫的娘子聞聲從內院出來,看見眼前的狀況,忙幫著給姑娘處理傷口。男人身旁的女人也走上去。

“多謝二位...”我對男人說。

男人連忙擺手。

“這位是?”

“這是**內。我們剛打烊,正回家?!?

突然,我感到心臟疼痛無**,整個人身子緊繃著。男人看見我嘴里涌出血,倒在地上,急忙叫來大夫。大夫瞧見地上一灘黑血,眉毛擰在一起,二話不說蹲下身,把手搭在我手腕上。

“這...這...”

“大夫,怎么樣?”女人問。

“你背上有傷?”

“正是…”我回答道。

大夫掀起我的衣服,女人看到我后背的傷,手里的藥碗差點掉下去。大夫放下衣服,又蹲下身,刮起一勺血,走到柜臺旁,把血勺放進木碗,又再往里加了些什么。

男人和妻子面面相覷,不知所措。大夫離開柜臺,跑過來。

“你身中劇**。我想你應該知道,若非你一直用內力壓制此**,不然,恐怕——恐怕早已......”

“但如此兇猛的**老夫生平未見......現今**藥只怕已擴散至周身上下?!?

“怎么會這樣......”男人兩只手抓在一起,“大夫,可有法子?”

“唉!無藥可醫!”

“大夫,煩請你去看范大娘,我自知早已回天無力?!?

大夫的妻子看向大夫。大夫把頭轉向我,他身架垮下來,搖著頭,走開了。我把頭偏向旁邊的姑娘,她依然沒醒。

夠了,已經足夠了,我心想。男人見我想站起身,和妻子上前將我扶住。我們三人走到門外。

“有一事,想請二位幫忙?!?

“盡管吩咐?!蹦腥撕推拮诱f。

“待她們醒了,如果問到我,就說我已離開?!?

“不再回來?!?

男人把頭低著,歪向一邊。

“您放心,我夫妻二人一定會照顧好她們!”女人說。

“請受我一拜?!?

“江大俠!”

“江大俠要去哪?”

“去做我能做的事?!?

我向夫妻二人告別。男人和妻子站在原地,一直看著我消失在街道里。

我從客棧的窗戶進到客房,拿起劍。從我方才進入鎮子就跟著我的人,此時正在街對面的墻角。我躍出窗戶,手執長劍,刺將過去。暗處的人避無可避,被我刺中心窩。此人打扮與之前的中年男人一樣。

“你們還有多少人?”

“你會知道的。江城......掌門會殺了你?!?

我留他躺在血泊里,動身去往鎮子外,一路留下蹤跡。我來到鎮子西處的一條河邊,左右都是樹林,中間是一片開闊地。我坐在地上,把劍插在身旁。

......

月亮暗下來,像是要被我頭頂上的深淵吞噬。遠處層疊的山丘,此時成了死水里的波瀾,腐朽的氣息被山風裹挾著蔓延過來。我四周的樹木是一具具站立的**體,那無數雙沒有生氣的眼睛停留在我臉上。黑暗里的貓頭鷹在向我盡情歡歌,這歌聲汲滿了鮮血。而眼前的河水似乎和多年前的那條一樣,溢出花香,此刻,仿佛也閃著光。那月亮在河里愈發清晰。

  秦繼超說:

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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